森蘭

《紅樓夢殺人事件》

異想天開的紅樓夢別傳－－談《紅樓夢殺人事件》／傅　博

‧關於《紅樓夢》二三事

　　當你或妳在書店的書架上發現本書《紅樓夢殺人事件》時，你或妳的第一反應一定是好奇心大起；至於隨手拿來翻看後的第二反應－－

如果你是推理小說迷，必定認為這是一部別出心裁的推理小說，非看不可，迫不及待付了款，趕緊帶回家閱讀。

　　如果你是《紅樓夢》迷，則必定認為這是一部異想天開的紅樓夢別傳，當然得先讀為快，一樣迫不及待付款，趕緊帶回家閱讀。

　　這是筆者讀完作者蘆邊拓從日本寄贈給筆者的本書後，聯想到如果本書翻譯成中文在台灣出版時讀者的反應。《紅樓夢》

　　如果你或妳不是推理小說迷，也不是《紅樓夢》迷，只是一名喜歡閱讀小說的讀者，不要緊，筆者告訴你們，《紅樓夢殺人事件》是拮取先人所著虛構作品之一部份、再自由奔放創作而成的另一虛構世界。

　　《紅樓夢》全書一百二十回，前八十回由曹雪芹所作，後八十回是高鶚補作。

　　曹雪芹的生年無定說，約有十種以上之說法，其中最可靠的是康熙五十四年（一七一五）和雍正二年（一七二四）兩說，但至今仍無定論。雪芹是字，譜名是曹天祐或曹天佑（因兩種宗譜記載不同），學名曹霑，另號芹圃、芹溪、夢阮。

　　曹家是旗籍漢人，隸屬正白旗包衣，「包衣」是滿州語，乃家奴之意。清太祖努爾哈齊創業之初，為了侵略中原，將子民編為八旗，又為了增加戰鬥力而掠來漢人稱為包衣，分配到各旗。雪芹的曾祖父曹璽，在康熙二年（一六六三）外放江寧織造，做了二十年，死在任上。康熙三十一年（一六九二），曹璽之子曹寅由蘇州織造調任江寧織造，也做了二十年，是曹家最潤闊時期。織造是內務府所管割的衙門，掌管宮廷所用綢緞的紡織，其職權甚大。

　　曹寅於康熙五十一年（一七一二）去世，其十九歲的兒子曹顒襲其職，但是三年後曹顒也病逝，且無後嗣，康熙帝特命曹顒的堂弟曹頫出繼為曹寅兒子，並承襲織造一職。

　　曹雪芹出生時，祖父曹寅死了三年，父親曹顒才死了四、五個月。雍正五年（一七二七）底，曹家因虧欠公款被抄家，自此一蹶不振，走上沒落之途。當時曹雪芹是十三、四歲左右。此後至乾隆十四年（一七四九）間，雪芹的事蹟無法考查。

　　大概是乾隆十五年，雪芹在宗室教育機構的右翼宗學做過管理員，在擔任這小職員的期間，懷才不遇的他開始撰寫《紅樓夢》。乾隆二十六年（一七六一）中秋，因白口糊喉症去世，得年四十八歲或三十九歲。

　　據說，曹雪芹生前已完成一百二十回本的《紅樓夢》，因病逝時窮得沒錢買紙錢，隔壁不識字的老媼把後四十回撕破當紙錢。事後雪芹之友鄂比，在曹家抽屜發現前八十回的原稿和後四十回的破碎殘章，以及一百二十回的目錄。顎比曾經發願補作後四十回，事不成，由其繼子高顎完成宏願。

　　據說曹雪芹撰寫《紅樓夢》時，把部份成稿借給親朋傳閱，並徵求意見而修改。在雪芹生前，八十回的傳抄本於一七五四年已流傳出去，現在所知之傳抄本有十種以上版本，因都有脂硯齋等人的批注，合稱脂本。

　　雪芹死後，高鶚補足的一百二十回本於一七九一年由程偉元出版木刻版。此為二百多年來一百二十回本的母本，但是異版很多，不可計其數，合稱程本。

隨著《紅樓夢》的流傳，本書成為文人墨客茶前飯後的話題。從一文一書尋找隱藏在背後的作者思想，一向是讀書人的習慣，在這種情況下，清末民初「紅學」這門鑽研《紅樓夢》的學問已然確立。

　　當初紅學分為兩派，索隱派和考證派。前者從書中事象與過去的現實事象做比較，強行附會來解讀《紅樓夢》，認為這是一部隱含反清復明思想的政治小說；後者則從書中人物斷定《紅樓夢》是曹雪芹的自傳，賈寶玉就是曹雪芹的化身。二次大戰後，又出現否定上述兩派之第三派，此派採馬克思之實證主義立場，認為兩派的證據都不充足。

　　一名祖宗四代皆被滿清皇帝保護的包衣，身以貴族，享受榮華富貴，最後因虧欠公款而失職沒落的第一代，難道會立即忘恩負義，揭起反旗寫出反清復明的小說嗎？從情和理兩面來說實在很難想像，還是將其看作是一群失意文人發洩情緒的遊戲為宜。自傳一說，則是另類博士、學者的玩意，雖有考證文章連篇，但是對「自傳」含義的認識卻不如中學生。自傳是一生的紀實，不可誇張，不可虛構，不但要忠於自己，登場人物的事蹟也要符合事實，而這些《紅樓夢》做到了嗎？

　　從常情而論，一部小說是作家為了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藉著故事的形式寫出來的。作者當然以自己的經驗和見聞來構築故事，把自己投影在故事人物中是理所當然的。

　　失意的曹雪芹，把自己已失去的美夢和理想，寄託在大觀園和賈寶玉身上，他所完成的就是《紅樓夢》。這是一部純粹的文學創作，不必牽強附會來貶低其文學價值。

　　在所有的中國文學經典中，《紅樓夢》的評價在中國四大奇書－－《西遊記》、《水滸傳》、《三國演義》、《金瓶梅》之上。但是在日本，其知名度卻在四大奇書之下，尤其是前三書都有數種的翻譯本，而且也有眾多作家據其歷史觀予以改寫，至今仍有新的改寫本出版。至於《金瓶梅》和《紅樓夢》雖也有數種譯本，卻沒有改寫版出現過。不過，《金瓶梅》曾經被多才多藝的奇想派推理作家山田風太郎當作題材，以應伯爵為偵探，寫過一系列探案十五個短篇，分為《妖異金瓶梅》和《祕鈔金瓶梅》兩書出版過。唯獨《紅樓夢》沒有出現改寫、續作或外傳之類的作品。然而這次，蘆邊拓花了十年的功夫，完成了這本《紅樓夢》別傳：《紅樓夢殺人事件》。

　　就像《紅樓夢》一樣，一位作家或一部作品日後成為一門獨立學問，在世界上不乏其例，如英國戲劇大師莎士比亞，推理小說大師柯南道爾之《福爾摩斯探案》，日本紫式部之《源氏物語》等皆是。這些作家或作品的研究論文己屬汗牛充棟，而作品之外傳、續作、別篇、仿作、戲作之類作品，至今不斷出現新文類，進而豐富讀者之探知欲。

　　以《福爾摩斯探案》為例，合計全世界的研究論文有上萬篇，其內容應有盡有，如福爾摩斯一天上廁所幾次的考證，福爾摩斯是女人等論述，這些無聊文章對福爾摩斯迷（Sherlockian）來說，都是新穎的發現，並值得拍手喝采的。

　　就創作方面來說，《福爾摩斯探案》是值得挑戰的文本，在歐美以及日本，不知有多少推理作家寫過相關的仿作和戲作。前者是同樣以福爾摩斯為主角，模仿其偵查手法去破案，具備了外傳、續作的風格；後者是作者自己塑造一位類似福爾摩斯的偵探，然後誇張、詼諧而諷刺地描寫其辦案手法。這些仿作和戲作，都是福爾摩斯迷喜以樂道的。

　　在日本，推理小說所仿作和戲作的對象，不只有福爾摩斯，如盧布朗筆下的怪盜亞森‧羅蘋，江戶川亂步塑造的明智小五郎、橫溝正史塑造的金田一耕助等人皆是。

　　本書作者蘆邊拓曾經以推理小說史上的名探為題材，撰寫了不少作品，稱為「名偵探博覽會」系列，匯集為《真說亞森羅蘋對福爾摩斯》與《明智小五郎對金田一耕助》兩部作品集。現在繼續撰寫第三集。

蘆邊拓屬於新本格派推理作家第一世代，多才多藝，取材範圍很廣，寫作形式多端，不同風格的作品系列有五種以上，《紅樓夢殺人事件》就是最新的嘗試。

‧蘆邊拓的作品系列

　　蘆邊拓，本名小掉逸介。一九五八年五月二十一日生於大阪。同志社大學法學部畢業後，任職讀賣新聞大阪本社校閱部，後轉任文化部記者。

　　中學生時就喜歡閱讀科幻小說，中學畢業那年春天，偶然看到美國電視連續劇「神探可倫坡」之後，對推理小說覺醒，開始閱讀歐美推理小說。蘆邊拓回憶這次經驗說：「不是感性的感動，而是知性受感動」。

　　高中二年級時，推理小說專門誌《幻影城》月刊創刊（一九七五年二月），他立即成為讀者，之後「幻影城讀者俱樂部」成立時，他也參與京都分部「13人之會」，該會是京都之大學生與研究所生所組織的團體，成員十三名，蘆邊拓最年輕。他向這群學長學習了不少推理小說的知識。

　　過度熱中推理小說的結果，他自己也開始習作，曾以「小旗俊幸」和「蘆部莊六」的筆名，三次應徵「幻影城新人賞」，雖然三次都沒得獎，但其不屈不撓的創作熱情終於在一九八六年，以本名小掉逸介應徵之〈異類五種〉，獲得第二屆幻想文學新人賞佳作獎。繼之於一九九○年，以蘆邊拓之名所發表的《殺人喜劇之13人》，獲得第一屆莫川哲也賞，因而登龍推理文壇。

　　要談論新本格派推理小說躍登龍門的途徑，兩大關鍵之一就是?川哲也賞。另一關鍵就是《講談社小說叢書》，綾焉行人就是從本叢書出道的。

　　一九八八年，東京創元社規劃一套十三卷的解謎推理小說叢書，請解謎推理小說大師?川哲也出馬主持，人選由?川哲也決定，導讀也由莫川哲也撰寫，是一套名符其實的《?川哲也與十三之謎》。

　　這套叢書第十三屆採公開徵文，得獎作品是今邑彩之《卍之殺人》。由於這套叢書的成功，東京創元社決定繼續定期徵文，每年發表年度得獎者一次，這便是「?川哲也賞」創立的由來。蘆邊拓就是第一屆得獎人，佳作獎則由二階堂黎人之《吸血之家》獲得。

　　《殺人喜劇之13人》的故事，是寫京都D大的小資訊社團成員十三人，共同租了一棟破舊的二樓洋館泥濘莊共同生活。不久這些成員一個一個地以不同方法被殺害。書中偵探是大學生身份的森江春策。這是一部詭計、情節並重的青春解謎推理小說，是蘆邊拓的推理小說原點。

　　蘆邊拓雖然獲得機會登龍推理文壇，其第二部長篇卻直到四年後的一九九四年才獲得機會出版。原因是本業的記者工作繁忙，沒有多餘時間寫作，於是蘆邊拓以出版《保瀨警部最大之冒險》為由辭掉記者工作，成為專業作家。十五年來，蘆邊拓已出版三十多部作品，其作品系列簡介如下：

　　第一系列是「森江春策」系列。他三分之一以上的作品屬於本系列。森江春策的本業是律師，大部份作品是律師時代的探案，但是有兩本是前傳，除了《殺人喜劇之13人》之外，連作集《探偵宣言：森江春策之事件簿》所收錄的七個短篇分別記述他高中、大學、擔任記者以至律師等四個不同階段的探案，向讀者清楚交代森江的成長史，這種一貫性的塑造並不多見。本系列的代表作有《時間之誘拐》、《時間之密室》，最新作品集是《三百年之謎匣》。

　　第二系列是前述之「名偵探博覽會」系列。

　　第三系列是「自治體警察局特殊搜查室」，通稱「自治警特搜」系列，已出版兩集。本系列以支倉遼介警部為主角，記述他和五位同夥的探案，屬於警察搜查小說。

　　第四系列是「曇齋先生事件帳」系列，已出版第一集。這是以蘭學（研究和蘭的學問，尤其是醫學）學者橋本宗吉‧曇齋先生為主角之時代推理小說。在日本，凡是以明治維新（一八六八年）之前為時代背景的小說，一律稱為時代小說，其中具有解謎推理成份的則稱為捕物小說，或捕物帳、捕物帖。捕物小說原來是解謎、推理與人情、風物並重的小說，不屬推理小說範疇。但近年來，解謎推理作家擴散其取材範圍，把明治維新以前也納入推理小說版圖，凡是解謎、推理要素勝過人情、風物的則稱為時代推理小說。

　　第五系列是「新少年偵探」系列，已出版三冊，以久村圭、桐生祐也、八木澤水穗等三名中學生為主角而森江春策為配角之少年推理小說。「

　　以上五系列的作品類型雖然不同，但是有一個很重要的共同點，就是作品的故事性和娛樂性重於其他小說要件。蘆邊拓曾經標榜自己的作品為「物語至上主義」作品。日語「物語」是「故事」之意。蘆邊說過，為了小說的故事性，願意犧牲其他之構成要素。《紅樓夢殺人事件》就是作者欲向讀者提供百分之百的娛樂性和故事性所寫下的一部典型物語至上主義作品。讀者讀完本書後，請思考一下，作者到底犧牲了什麼？

　　這部從構想至出版花了十年時間完成的《紅樓夢殺人事件》，是一部日文二十八萬字的大作，二○○四年五月出版。翌年之日本三大推理小說好書排行榜，本書都入圍前十名，如下：「二○○五‧本格推理小說Best 10」第四名、「這本推理小說好棒！二○○五年版」第十名、「周刊文春二○○四‧推理小說Best 10」第十名。一本推理小說同時獲得三大好書排行榜前十名的機會並不多，可見本書出版半年，即獲得大多數專家的肯定。

　　《紅樓夢殺人事件》的架構模仿章回小說，全書分為十三回，每回章題都是該章的小提要。故事的時空背景是，金陵十二釵之一的貴妃元春，當年正月十五日元宵省親回來榮府，然後回朝不久而死亡，故事以這段時間為經，地上樂園大觀園內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為緯。

　　前三回即拮取自《紅樓夢》之第十七與十八兩章，作者從元宵的繁華燈市寫起，之後便是元春回來與父母弟妹會面的情形，以及為了元春的省親特別興建的大觀園景觀、元春吩咐大觀園內的樓閣分讓給弟妹們居住及他們搬進去後這群不食人間煙火的俊男美女在桃源鄉的生活情形，如賈寶玉和林黛玉等組織海棠詩社等。」

　　第四回起，作者即發揮其推理作家的本能，為兇手設計詭計開始殺人。大觀園內殺人事件連續發生，多名美女被殺，誰被殺？請看本書，筆者不多說。

　　《紅樓夢》是一部描寫清朝貴族之繁榮以至沒落的故事，大觀園的營造，象徵繁榮的極峰，貴妃元春回朝後不久就死亡，象徵沒落的開端。《紅樓夢》是一種風俗小說，原來與推理小說是水火不相容的世界，蘆邊拓卻取材自虛構的《紅樓夢》，完成了推理小說史上幾無前例的《紅樓夢殺人事件》，其才華不凡，是一部值得閱讀的傑作。

（06‧05‧20）

傅博

　　文藝評論家，另有島崎博、黃淮等筆名。一九三三年出生，台南市人。於早稻田大學研究所專攻金融經濟。在日二十五年，撰寫作家書誌、文化時評等，與三島由紀夫夫人瑤子合著《三島由紀夫書誌》。曾任幻影城社總編輯，主編《幻影城》、《別冊幻影城》、「幻影城評論叢書」、「幻影城小說叢書」。一九七九年底回台定居。曾主編「日本十大推理名著全集」、「日本推理名著大展」、「日本名探推理系列」、「日本當代女性作家傑作選」、「日本當代名家傑作選」、「推理文學館」等，合計六十餘冊。